BetWay电影《第凡内早餐》开始,永远的赫本站在第凡内橱窗前,小鹿一样纤长的脖颈上有大颗粒项链倒影。

  之后的故事会随着第五大道上增多的车流逐渐加速,可橱窗前这一幕就是电影的一切,那倒影比什么都真,女孩意志的硬度超过钻石,存在薄不过玻璃,从橱窗镜面到陈列物不过三十公分的距离便足以展示宇宙间所有可能,而一切终究都不可能。

  好多时候,好多人,我就是其中一个,站在这颗星球上无数橱窗前,那时我们的脖子一如少年少女光滑硕长,心是花孤挺,世界好大好大,但那里就是我们唯一的位置,不能动喔,一动,就看不到倒影了。

  还是在某一刻,神差鬼使像太空船对接那般瞳孔调焦对视,竟遥遥望见半个世纪后另一扇橱窗后的我们?

  或者,他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最好了,看到了,也就看穿了,再透,也不过明白现实是一面橱窗,不是过不去,只是知道,自己就只能到这里了。

  很多年后,我到了远方,多彷徨啊,往橱窗里一望,人潮持续在身后留下快慢残影,物移景换,城市与国家,什么都变了,那时前景就是背景,背景变成前景,身后的世界其实和面前橱窗无异,都在经过,都只是经过。

  就只有橱窗里那个自己,很模糊,却模糊的好清晰,依然那么陌生,可这陌生,又好熟悉,怎么犹原是,犹原是十多年前火车站前最繁华一条街上的少年,还站在镇上唯一的水货店或是本土成衣大卖场的橱窗前,双颊红噗噗,眼神始终那么迷离梦幻,不时伸长腿干旋转身子摆弄着。

  一切不该变的都变了,最想变的,却始终还是那个样,但也就这样了吧,察觉这点,不是给了我勇气,只是忽然之间,让我再一次确认,在故乡的时候,我也终究是个外人啊。

  距离像是一种幻念,橱窗里外满满都是幻影,可就在那样双重的虚幻中,却再没有那么一刻,比这更接近真实的自己。

  时间在橱窗里外惊人的飞逝着,凝视着橱窗的眼神再飘忽,终究多了点风霜,变得有点暗,有些沉。

  某一天,忽然回过神来,心里起了个疑惑,很科学,无关风花雪月,只是好奇,为什么这些奢华时尚的精品店橱窗里总是展示包包和配件?

  但Chanel 因为裤装从此引领女人踏出关键性一大步,Burberry 以嘎别丁(Gabardine)做防水处理打出名号,LV 标榜沉船了都还能坐在皮箱上,真奇怪,这些奢侈名牌像说好了,单看橱窗,以为他们通通都是包青天,好像永远在卖包包和配件,换了季无论什么主题,热气球还是旋转木马,这一季是波西米亚下一季宇宙无重力风,但怎么摆,橱窗里永远都放包包、小钱包、鞋子、香水,或是亮当当bling bling 各式手环项链围脖⋯⋯

  走一趟苏州的美罗或是苏州中心奢侈品激战区就可以感受,奢华时尚的店面多深,先吓吓你,像在摆谱,深宅大院停五部车都可以,好不容易挺起胸膛像怕被看穿什么的走进去,面门第一进展示必然延续着橱窗配置是整批包包和各式配件。

  不然去逛逛旗舰店吧,在赫本的第五大道上,在巴黎,在青山、在银座、在多伦多downtown⋯⋯,奢华时尚纷纷像UFO从天外降落,一整栋的,以各式线条和造型于地表加深他们的存在感,店开了又开,但橱窗里展示恒常未变,管你起家是什么,又以什么见长,窗玻璃后清一色是包包和配件,一楼总是隔成衣柜柜卖包包和鞋子,像爬Burberry的格子,衣服裤子还要再往上二楼三楼探⋯⋯

  有一天翻品牌历史,这才发现,时尚的进化,或是退化正发生在1994年,那年是某种意义上的现代时尚元年,那一年,Tom Ford 当上Gucci 创意总监,他让Gucci 赚钱的方式是,高档服饰不再站在主打商品首位,而逐渐退让给配件和手提包。

  相较于服装需花费的成本,Tom Ford 发现,配件和包包反而可以带来更多利润。

  所以真正该大量推销给消费者的,不是身上穿的,而应该是手上提的腕上还脖颈上挂的。

  也是从那时起,时尚杂志缤纷多元起来,那种视觉上的丰富,是一种类别的满,包包、手表、围巾、香水、墨镜等全面启动,人的身体被拆开了,分工比做工还细。

  当我们以为大公司在考虑亚洲制造更便宜或计较工资和制作成本如何与运费或管理打平,其实战场早转移到流蜜与奶之地,奢华时尚将营利重心由高级订制服移转到包包和各式配件上,橱窗不只是展示商品,展示架上沉默的包包是打开的嘴,告诉你时尚的历史和革命,同时要你兜里的钱包一同开口唱和。

  进一步推敲,相较高级时尚所强调剪裁、装饰风格或材质等,一般人其实无法轻易解读──例如山本耀司以「皱褶的美学」称名。

  1977 年他在东京第一次办秀,「我无论如何就是不太满意为了秀做的样服,在登场前一天叫员工把衣服丢到洗衣机洗一洗晒干,就这样也没烫过就让模特儿穿上场」。

  谁知那样的布料堆叠与皱浪波叠却成为耀司式注册风格,但终究俗常如我们,只会在意衣服有没有确实塞进皮带里,裤子还裙摆折线有没有确实烫出来,之于这个世界,所谓的「时尚」大概就是山本耀司的褶痕,一线之隔,土还是潮、是设计还是胡乱摆,那更趋近于一种感觉。

  显然在包包或配件上打上大大的自家品牌缩写,或是推出几款耳熟能详的经典包,更能让人意识到「时尚」作为「物」的存在,他是具体可解读的。

  我想,时尚的具体化和透过包包与配件赚取大量毛利就在九零年代发生关键交叉,从此以后,包包正式占领橱窗,也占领人们目光BetWay。

  多聪明的记者很难从欧巴马夫人蜜雪儿身上的衣服分辨这次国宴穿着的是巴黎设计还是H&M。

  但再不用功的娱乐记者都能从包包上字母或刚好前一天看了《欲望城市》影集──那里头一头金发的莎曼珊正为爱马仕包包杀红了眼──轻易看出范冰冰还是李冰冰等所谓巨星名媛提在手上是哪个牌子,时尚更容易辨识了,也就更容易推动。

  订制服终于从橱窗里撤退,那一切辉煌历史,那些蓬蓬裙、夸饰风格晚礼服、手工缝制⋯⋯,全被装进小小的包包里,服装被移到二楼三楼四楼,时尚在九零年代以后所有的展开,其实都是一种打包。

  半世纪后,赫本,或是荷莉伫立九零年代后的苏州街头,在美罗百货,在苏州中心吃早餐,一切应该没有变。

  就算不是在第凡内,赫本像一道折线,在他之前,第凡内是机会,刚好是珠宝这类配件叠映在他脖子上BetWay,在他之后,时尚工业知道什么是能赚大钱的,第凡内成为命运,不管他走到哪一家奢华名牌专柜前,橱窗在他身上所叠映而出,将永远都是珠宝BetWay,是配件,是包包。

  他也只能是包包,整个工业赖以为生的关键都在这里了,橱窗里的展示,竟比橱窗上模糊的我,更坚定不移。

  又岂止是时尚,整个世界早在更早之前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就是一个大型的包包,沿着表面开口,越是深究,便会发觉,自己已经顺着开口滑了进去,凯莉包、柏金包、杨包、粉红牛角包⋯⋯

  好想把他们收集齐全的奢华时尚包其实就是现代的克莱因瓶,沿着外头走,可以进入里面,以为往里头钻,其实便到了表面,以为多肤浅,其实可深了,薄薄一层,也有层叠的历史可说,那是现代世界的模样。

  那时候,你会发现,能轻率的二分竟然像一种祝福,像是把科学和玄学对立,战理组好还文组棒,相信二分法的人多幸福,那时我们至少还以为自己拥有一面橱窗,还以为有对立,有什么能切割,以为还有远方。

  每回看着奢华时尚橱窗玻璃,那上头照应出,不只是倒影,也有实像,在包包在配件之上叠映着的,可不是我一身快速时尚行头嘛?

  以为价廉物美,低价也能穿出好品味,以橱窗为分隔,或者可以把快时尚或平价时尚之于奢华时尚作为一种简单的二分。

  但连电影《穿Prada的恶魔》都能轻易揭穿这层幻象,把橱窗打碎,告诉你平价时尚怎样复制奢华时尚,他像是他的倒影,眼前再次浮现梅莉史翠普一脸机掰样碎碎念着:

  「你打开你的衣橱,挑了件松垮的蓝毛衣,因为你想告诉全世界,你在乎自己的内在比外表来得重要的多。但你不了解,那毛衣不光是蓝色,它不是蓝绿色也不是宝蓝色,事实上,它是天蓝色;你也不知道,2002 年Oscar de la Renta 推出一系列天蓝色的衣服,然后我想是YSL推出了天蓝色的军装外套,紧接着,天蓝色出现在八位不同设计师的作品里,然后就大量出现在百货公司,再流传到一些糟糕的休闲服饰店,而就在这些休闲服饰店里,你从某个特价柜上挑了出来⋯⋯」。

  而让数据说话,伊莉莎白克莱《平价时尚的真相》引述《女装日报》的报导,平价时尚的价格曾不曾拉低名牌设计的标价,反而成为调涨的原因,奢华时尚能以更高价格标榜自己不同于大众。

  「为什么LV、Chanel、Burberry 一楼橱窗总展示包包和配件呢?」,他真正展示的是,没有里与外了。

  「自己」的组成成分已经彻底改变了,我想始终坚持二分,例如还在深夜加班的人大概永远穿不好衣服吧。

  而那些能把衣服穿得很好的人,未必理解这个世界复杂的运作,但他们要想的话,更容易掌握这一切,就像穿搭一样。

  他擅长混搭,一百次看到新闻里报导看到他将平价时尚与奢华时尚混着穿,设计师订制服可以搭配平价成衣,另一个经典案例是1996年莎朗史东出席奥斯卡,红毯上以GAP 灰色高领毛衣搭范伦铁诺长裙,谁还记得那年奥斯卡小金人颁给谁,但莎朗史东将永远走在红毯上。

  那超越平价与奢华,在工厂流水线与设计师缝纫机之外,他成为另一种流行,那是国王的新衣,你没穿,但大家都以为你穿,人们无法辨别,穿搭不是渐层或是对比,反而是一种融合,价格、金钱在搭配的过程中取消了。

  好材质好剪裁让快时尚一托,更显得做工精致,设计巧妙,他穿了衣,才让你脱了衣,真正显露的是内在,这类时尚成了「皇后的新衣」。

  要如何锻炼自己的眼力,对材质、整体造型、当季风向横向整合,便兼顾场合和礼仪,那不只是穿衣,是做人了。

  由此整合出自已的款,那时,衣服不是衣服,穿上才是脱下,便宜就是贵,你穿的不是衣服,是品味,他让你以为穿表面,其实进入里面。

  第五大道橱窗前一转身,赫本、荷莉,或是橱窗前无数看透了的少年少女复往前走,再来有什么故事呢?